这本书是周国平1996年至2012年,十数载间,慢慢沉淀下来,对世界的智慧思考。本书中,作者思考的中心是价值观问题,对何为幸福的人生进行了诠释:人最宝贵的东西,一是生命,二是心灵,而若能享受本真的生命,拥有丰富的心灵,便是幸福。
一本让你从平时过的具体日子和做的具体事情里面跳出来,放下社会的身份,回到人这个原点,去思考作为一个人所面对的问题。
对生命和灵魂的本真进行了思考,倡导人们珍惜平凡生活,注重内在生活,这对疲于生活的现代人是很好的心灵抚慰和人生指向。
我强调优秀第一,不要太在乎成功,有的人可能会说,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,你自己成功了,才可以这么说。我承认,现在的青年人面临很大的压力,这是事实。但是我想说,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压力,我们当时面临的压力和你们不一样,但也是很大的压力,不比你们小。不成功的压力,在社会上失败、被压在底层的压力,在哪个时代都有,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。所以,无论在什么时代,都存在优秀和成功的位置怎么摆的问题。
其实我跟你们说的正是我的切身体会,是我从自己的经历中体会到的。现在我在社会上好像是有一点成功了,写了一些书,书还比较好销,小有名气,经济收益也不错,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。一个学哲学的人,能够拥有相当广的读者群,二十年前的书今天还能每年几万几万地印,我真的没有想到。我这个人是比较自卑的,我年轻的时候设想我的人生蓝图,绝对没有将来成为一个著名作家这样的目标,绝对没有,想都没有想过,做梦也没有梦到过。所以我现在得到的所谓的成功,这种外在的成功,完全是出乎我的意料的,绝对不是我原来追求的目标。事实上,这种外在的成功也是很晚才到来的,如果把我的书被许多读者接受作为成功的标志的话,那应该算是1986年,我的第一本书《尼采,在世纪的转折点上》出版,那时候我已经41岁了,很晚了,你们到41岁还早,不要着急。回想起来,我觉得这种外在的成功对于我来说其实是很偶然的东西,我可能得到,但也很可能得不到。我只是坚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罢了,在读书、写作中自娱自乐,它们真的是副产品。
在很长的时间里,用外在的标准来看,我是一个很不成功的人,我的朋友们都说我是一个倒霉蛋。大学毕业以后,我被分配在广西的一个小山沟里,在那里度过了差不多十年的光阴。后来从那里考研究生出来,然后留哲学所工作,在单位里也不能算成功,许多年默默无闻,而且因为不会也不想搞人际关系,挺受气的。这里我可以跟大家说说我在广西的那段经历。
我是1968年离开北大的,当时正是文化大革命,那个时代我们必须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,学生基本上都分配到了边远地区。我去的那个地方是湘桂交界的山区,一个很闭塞的小县。当时有六十多个大学生被分配到这个只有十万人口的小县,到了县里以后,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县委机关,其余都分到了乡里甚至村里,所以大家都很羡慕我。我在县委宣传部当理论干事,我的工作无非是给县里的干部们讲课,所谓讲课其实就是读报纸,宣传当时报纸上的中央政策和意识形态,还有就是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,替领导写讲话稿,给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写讲稿,诸如此类,很没有意思的工作。在当时的情况下,如果我想成功的话,唯一的一条路就是走仕途,让领导喜欢我,争取一步一步升上去。因为当时还是“文革”时期,根本没有从事研究的可能性,你写了东西也没有地方发表,学术的路完全堵死了。
可是我很快就发现,升官这条路根本不适合我,我不可能走得通。一个原因是说真话的脾气改不了,认为领导的看法不对,我就忍不住要说,甚至和领导争论,这当然让领导很不高兴了。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,我真是喜欢读书、写作,到了那样一种环境里还是改不了,一下班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这两件事。其实很难找到可读的书,县委宣传部就两个书柜,基本上是学习资料,但是有一套《马恩全集》,一套《列宁全集》,各39卷,我通读了一遍。读完以后没有书看了,我就去县中学,那里有一个图书室,当时没有开放,锁着,图书管理员是一个爱书的人,惺惺相惜,给我吃小灶。我在那里发现了一套解放前商务出的《万有文库》,当然不全,其中有一些世界文学名著,我如获至宝啊,一批批拿回来看。“文革”后期,搞“批林批孔”、“评法批儒”这些政治运动,对我的一大好处是有些古籍重新出版了,比如二十四史,《史记》、《三国志》、《汉书》我就是在那时候买来看的。读了书我还记笔记、写论文,也写诗歌、散文,完全没有发表的可能,就是喜欢写,自己看看而已。
如果我当时很看重那种外在的成功的话,我就应该戒掉读书、写作的爱好,这种爱好对成功不但无用,而且起相反作用。在当时那种环境里面,少看点书,多跟大家一起打打牌啊什么的,会有用得多。我不打牌,别人为此很看不起我,说他哪会打牌呀,他只会看书。事实上,同时分去的大学生,许多人被这个环境同化了,就是过小日子了,没有任何的追求。我也不是有什么追求,就是喜欢读书啊,没有办法。于是领导和同事就批评我,说这个人知识分子的臭毛病没有改,脱离群众,骄傲。我不是不想得到提拔,在那个时代,你求上进没有别的路可走啊,可是要我改掉他们所说的我的缺点,就意味着我必须放弃读书和写作,花很多时间去搞人际关系,这我做不到。如果不让我读书、写作的话,我真的觉得生活没有意义了。所以我就想算了,认了,我就这么过吧。
对于我来说,下这个决心既容易,又不容易。说容易,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人,是我的天性在做决定。说不容易,因为当时根本想不到“四人帮”会倒台,有一天我能从那个山沟里出来,绝对没有想到,我以为自己一辈子就呆在那里了。我就想,一辈子就一辈子吧,坚持读书和写作,有比较充实的内心生活,这是我在这个环境中所能过的最有意义的生活了。后来,有些分到乡里的大学生当上了县委宣传部、组织部副部长之类的官,分到广西的北大老同学也纷纷从各县提拔到省里了,而我正相反,因为没有培养前途,还被往下放,放到了离县城很远的县党校里,但我心里很平静。党校是在一个乡里,四周一片旷野,没有人烟,就一座简陋的平房,是五七干校的原址。全部人员就是一个校长、两个教员、一个炊事员,四个人住在这个破平房里。到了夜晚,真是万籁俱寂,无边漆黑,与世隔绝,周围一点声音、一点灯光也没有,只有鬼火闪烁。我还挺高兴的,离开了宣传部,我不用坐班了,整天在屋子里看书也没人说闲话了。当然,那种寂寞的感觉简直难以形容,那段生活的一大收获是练出了耐寂寞的功夫,多么寂寞也不怕了。一个人在认准自己的目标以后,就应该耐得住寂寞,甘于受冷落。
现在我出版的书比较多了,有许多读者喜欢,但我回过头去看当时写的东西,看那些日记和随感,其实现在的很多想法当时就已经写过了,是有连贯性的,不是现在突然冒出来的。如果没有那个时候的坚持,就不会有我的现在。如果那个时候我很看重外在的成功,走的就不会是这一条路了,现在我很可能在某个地方当个小官什么的。
我说这些想说明什么?我是想告诉你们,对于你真正喜欢的东西,你要坚持,不要去想有没有前途。兴趣是一个人能力的征兆,你真正喜欢做的事就是最适合你做的事,你在那个方面很可能是有天赋的,你不要放弃,你有可能成为那个方面的优秀者。也许你暂时不成功,这没关系,你的内心是充实的,你的生活是有意义的。我们不要用外在的指标去衡量别人的价值,更不要用这个来衡量自己的价值。摆在首位的应该是内心的标准,要经常问自己的心,怎样的生活能使它真正快乐,你就选择过那样的生活。你这样做,外在的压力和诱惑再大,你的心是宁静的。你不要过于关注最后能不能有一个结果,你太关注结果,这就已经不纯粹了。我觉得还是纯粹一点好,你纯粹一点,第一你心里高兴,第二实际上更容易成功,你是不求而得,成功自己来找你,这多好。事实上,你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,在这个过程中,你的最好的能力在发展,这本身已经是在为成功做准备了,只是你不知道罢了。
优秀第一,成功第二,这是我从自己的经历中总结出来的定位,我把它也贯彻到了对孩子的教育中。其实,在上学的阶段,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的关系就相当于优秀与成功的关系,我的想法很明确也很坚定,把孩子的素质培养摆在第一位,应试成绩顺其自然,这样做,孩子心态好,轻松愉快,应试成绩也不会差。